躲在沿著台39號省道蜿蜒的高鐵橋墩下,正好是省道的「中間」位置,也就是說,不管南下或被上的車輛經過,都會看見有個狼狽的人站在路中央,努力在風裡撐開快要爛掉的地圖。

輕便雨衣功能有限,到這裡全身已經濕透,隱約還能感覺到水流在登山鞋裡流動。

躲在這裡是為了能夠攤開地圖仔細研究路線,正好有台39線和鄰近的南154做對照,這下終於確定郭大哥說的沒錯,雖然地圖上沒標示,但我原來走的方位確實不是往新化的路線。

沿著台39線往北走,卻始終找不到鐵道的痕跡。

問了路邊人家,指的卻是原本走錯的那條。

再往前走,轉入巷子裡問另一戶人家,是個阿伯,他說「載甘蔗ㄟ鐵路就再過去那邊。」

指的正是地圖上的方位。

剛問他時說:「台糖鐵路」他聽不懂,後來是他想起有條「載甘蔗ㄟ鐵路」。

匆忙謝過,就大膽走回台39線。

但是愈走愈遠,卻還是找不到;雨卻在這時候來搗亂,批哩啪拉亂下一通,躲進巷子裡一戶人家屋簷下,盤算著該前進還是折返。

這時候雨下的連路都看不清。

重複摺疊的地圖經不起雨水的浸潤,破爛的快要解體,我小心保護,就怕標示前進路線的位置給磨掉不見。

拿出郭大哥給的雨衣,包好背包,做個克難的防水套。

反正人都淋濕了,倒是背包裡的資料要保護好;決定要硬闖的時候,雨就給你停下來了。



 

繼續前進,正好看見路旁工地兩個年輕人正在一輛水電行貨車旁討論著工作。

糗的是其中一個長的實在太像我的表弟,一見到他我就指著他:「耶~~~。」

猛然仔細一看發現不是,趕忙把手指轉向,對著天空胡亂揮舞,問他們知不知道鐵路的事。

「有,可是很遠。」

「不會吧,地圖上說的是在這附近。」我把地圖交給那位被我亂認親戚的年輕師傅。

他所說的確實是我所要找的鐵道,卻是已經進入到歸仁市區的路段,但我一定要找到和台39線銜接的路段才行。

兩個師傅告訴我,我才知道再過一個紅綠燈我就走到歸仁市區了,也就是說多走了 三公里 的冤枉路。

「下雨了。」才想要問更清楚些,大雨又來了。

「上車吧,我們載你回去看看。」兩個師傅邊躲進車裡邊對我喊著。

當下的感覺,難以言喻。

小小貨車前座加上我顯的更加擁擠,開車的師傅特地把車掉頭載我朝原路折返,一路上還不停看著地圖,兩個師傅就這樣邊看路邊討論著地圖上標示的位置應該是在哪裡。

路上接到一通電話,聽起來應該是老闆催著他們趕快回去。

正好在路旁一座工廠前看見一段軌道。

「可能是這裡,我下去看看好了。」正好雨也停了。

「那我們就先………。」開車師傅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沒關係,應該就是這裡了,謝謝你們。」

看著遠去的小貨車,我還想著剛才三個人擠在前座的畫面。



 


我沒有往那段「軌道」走去,因為那只是工廠鐵門遺留下來的軌道痕跡,和鐵道的規格差太多了。

有點爛的理由,但這樣才不會讓他們為難。

「找到沒有?」就在躊躇著下一步的時候,身邊忽然冒出了這句話。

那麼巧?剛才在巷子裡那個告訴我:「載甘蔗ㄟ鐵路」的阿伯現在正好騎著摩托車出現在我身邊一起等紅綠燈。

「哪!就是那裡!」他指著斜對面一片竹林。

這下我終於知道在哪裡了。

綠燈,阿伯催起油門前進。

「你在做調查的齁?」阿伯忽然停下車,回過頭來問了我這麼一句話。

我笑著回答他:「是啊,算是做調查。」

阿伯沒有說什麼,只是得意地抿嘴一笑,就騎著摩托車過了馬路。

他的那種笑容,比較接近「被我猜中了齁」這樣的意思。

鼓起勇氣往竹林旁的田埂走下去,腳下的鞋子馬上又陷入泥巴裡,往前走沒多久,終於在草堆底下看見露出來的鐵軌。

為了找到這一截鐵道,耗去我將近兩個小時時間。

卻讓我遇上了「祝甘心」的台灣人。

 



接下來的路段幾乎全耗在和樹叢和草叢交錯並列的層層阻擋下勉強推進,雨依然下著,早已經濕透的身上因為穿梭在荒煙蔓草裡黏上了數不清的草籽、樹葉和草屑。

路況很糟糕,有時得鑽進緊密交纏的林子裡,走進快要把自己淹沒的草叢裡……,甚至根本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

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反而愈來愈亢奮。

裕盛和治平人已經從新竹來到新市,打電話給我時,我正忙著在芒草堆裡戰鬥,得要手腳並用才能勉強挺進。

慘烈的情形大概和通過少林寺的木人巷差不多。

裕盛和治平以為我會直接開車到新化和他們會合,沒想到我直接用Hike的方式,一路從保安走到這裡。

但我不得不承認今天確實到不了新化。











 

直到殺出重圍,走進歸仁市區,那時候的我比流浪漢更像流浪漢。

說我不小心剛摔進田裡也不會有人懷疑。

進大賣場買了拖鞋和衣服,正好一旁的7-11又有Bathroom可以換裝,總算回到乾爽舒適的狀態,可以接著下午和他們一起探勘虎頭埤和九層嶺一代的拓荒路線。

當然,這次是舒舒服服搭著車子了。

日本人在明治35年(1902)成立新式糖廠-台灣製糖株式會社橋仔頭第一工廠,之後陸續設立了諸如明治、台東、帝國、大日本、昭和、鹽水港等製糖工廠,這些製糖業者為了運送蔗糖原料而鋪設的鐵道,幾乎深入到農村裡,全盛時期的糖鐵路線達到 三千公里 。

昔日交通不便的年代,糖鐵也成為農村地區重要的交通工具之一,比今天的台鐵更具有便利性。

糖鐵火車小於台鐵火車,所使用的軌道寬度也幾乎只有台鐵一半,所以被暱稱為「五分仔」;也因為速度實在快不了,許多人的童年回憶裡一定都有一段追著糖鐵火車拉甘蔗的經驗。

2006年起由黃武雄、徐仁修和小野等人共同發起的「環島千里步道」運動正在台灣各地展開,他們嘗試透過民間自主自發的力量,構建能夠環繞串連台灣的步道路徑,重新建立起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回歸到親近土地的淳良本質。

2006425日 ,由清大 李丁讚 教授所寫的一篇文章裡提到一段話:「以交通為例,現代人為了講求快速、方便,通常都會以最快捷、最直線的方式來通勤或旅行。從日常性的開車、到高速公路、地鐵、以致於未來的高鐵,不只沒有跟土地與自然接觸,而且,也和社會愈來愈疏離。在一個走路或騎單車的年代,我們會身歷其境地進入巷弄、街道、鄉村、城鎮、田野、山林、海濱等,我們也會碰到真實的人,並與之聊天、互動。但上了高速公路,這些村莊、城鎮、山川、田野等,都變成一個背景,遠方的城市變成一個輪廓,模糊、甚至抽象。在地鐵裡,窗外更是漆黑一片,具體而真實的社會與自然不見了。人類變成一種「抽象性」的存在──不是生活在具體的土地與人群之中。這是現代文明的根本問題。」(引自http://www.tmitrail.org.tw/Page_Show.asp?Page_ID=316

深入農村的糖鐵鐵道,成為千里步道完成西部串連一個重要的選項。

完成台灣的千里步道,是一個可貴而意義重大的夢想。

今天踏察的這個路段,七月將要由參與羅浮考驗的服務羅浮進行記錄更為詳細的Hike,如果能將記錄成果提供給千里步道籌劃中心,這將比單純悶頭走路的Hike更有價值和意義。

童軍活動如果和所生長的這片土地和人群失去互動,那麼他存在的意義就應該被質疑。

 

「有些事情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這句經典對白成為2007年最火紅的一句話。

對於當時已經歷經一年多森林鐵路踏查的我而言,這句話對我的感受自是異常深刻。

因為這句話的背後隱藏的是一種無力的謂嘆。

無力感的背後來自於現實生活對於理想的消磨,往往是逐年逐月緩慢侵蝕著的,人們會在這樣的過程歷經掙扎、對抗、妥協種種的過程,而當你選擇妥協的時候,通常也就是「一輩子都不會做」的開端。

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忽然想做了,當年那個你也已經不在,隨著當年的那個夢消逝了。 




就如同我在這星期看完的「說走就走」,這本記錄魯文學、魯適維父子在2007年進行環島步行51天的遊記裡所看見的一段話:「怎麼說呢?幾乎所有困難的事,大部分都是在醞釀的時候,在心裡掙扎階段消耗了最多能量- 要不要去?能不能做得到?到底做了要幹嘛…..等到腳步一跨,這一切似乎都不需要再繼續辯證下去,這無法僅用理性去證明,這是願意讓自己流動起來,敢把自己拋入未知之境的心態。就好像從小學習走路的時候,不需要有人告訴我們左腳跨出去,右腳要接上去。」

這不是魯氏父子寫下的,而是在那51天裡擔任父子兩人後勤補給的魯媽媽蕭麗吉說的。

父子兩人的掙扎,她都看在眼裡。

一個是年齡將屆50,毅然選擇放棄工作的中年男子,一個是國小才剛畢業,卻想法單純的小男生,徒步環島的構想來自於這個小男生,卻是由這個中年父親用生活的歷練導引著他完成。

年輕的孩子提供夢想和熱情,老成的父親提供生活的經驗和歷練,兩個互補互助的人完成了一段了不起的旅程。

魯爸爸的身體裡,還隱藏著那個想做夢的靈魂,幸運地沒被完全消磨殆盡。

父子兩人兩相對照,成了有趣又饒富深意的故事。

這個小男孩,在進入國中後選擇加入了童軍團,但我希望這個軍事迷的小男孩,總有天能夠明白童軍和軍隊並不相同。

父子徒步環島部落格:http://blog.pixnet.net/two2menwalking

博客來書店: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405928

我們的世界,需要更多這樣的勇氣。

我們的童軍,更欠缺這樣的勇氣。

我需要那個小男孩豐富的做夢能力,和那個父親毅然決然的勇氣。 

這是今天一條鐵道,四個陌生卻熱情的人,還有這場下的一蹋糊塗的大雨給予我的珍貴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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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fscout198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