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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出發時,嘉義市區的天空是一片意興闌珊的灰。

電車愈接近台南,窗外的雨滴愈來愈大,愈來愈密集,到達保安時又只剩下綿綿雨絲。

依然是一片意興闌珊的灰。

第一次來到保安,車站外的空間和林鳳營很類似,卻更小巧精緻。

地圖上可以清楚看見標示著台糖鐵路的路徑,但仁德糖廠從2006年停止製糖以後,這條鐵道就再也看不見五分車頭拉著成列台車滿載甘蔗的景象,廢棄的鐵道隨著道路拓寬或是週遭環境的改變,部份路段已經被拆除,或是被覆蓋上厚重的水泥或是柏油,逃過人為破壞的路段,也難逃被荒煙漫草覆蓋的命運。

關於這一點,我已經做了做壞的打算。

如果進度順利,應該能夠趕在四個小時之後走完這將近十五公里的路徑和裕盛在新化會合。

從保安路轉入沒多久,鐵道遺跡就出現在右邊馬路上,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如地圖所標示,這條支線鐵道在三老爺宮左轉進到農地裡,沒多久鐵道就被蔓延成片咸豐草叢吞沒,得沿著平行的田埂前進,剛下過與的田埂濕滑泥濘,腳下的登山鞋不斷地陷入鬆軟的泥地裡。

事情果然沒有那麼簡單。

鐵道兩旁的休耕農地零星種著幾株甘蔗,就這樣襯著滿佈銹斑的鐵軌,爬滿野草的鐵道,像是兩個凋零的老友相互陪伴,又像是兩個風華落盡的女人相視輕嘆。

一道穿過圳溝的小橋,如果不是緊鄰在一旁的迷你紅瓦厝,看上去真有幾分森林鐵道的風情。

穿越農地的鐵道遁入相接的柏油路面下,這些被柏油覆蓋的鐵軌,像是不甘心被人們遺忘似的,總會在柏油路面上露出棕褐色的軌道表面。

人們試圖用這樣粗暴的方式掩去這段軌跡,卻無法完全得逞。

曾有過的真實記憶,又怎麼能用這種一廂情願的方式遺忘?

兩條支線鐵道在快速公路下會合,回頭望去,又成了兩個在這裡分道揚鑣的旅人。

 






跨過三爺宮溪的鐵道往糖廠裡延伸進去,不必冒險過橋,從這裡右轉沿著三爺宮溪往南行,可以重新接上從糖廠裡兜了一圈又跨過三爺宮溪的鐵道。

遠遠的,可以看見中華醫事學院的大樓。

那是對我意義重大的母校,好多好多的記憶都封存在那個小小的大專校園裡。

經過一段剛收割的稻田,鐵道又遁入柏油路面下,一直延伸過去穿過一道涵洞。

中山高速公路。

那表示已經走到了後壁厝。

才剛走進涵洞,雨勢就撲天蓋地狂瀉而下。

在涵洞裡我想起二專畢業之後,住在後壁厝這裡的那一年。

宿舍附近也有這樣穿過中山高的涵洞,經過前一夜徹夜畫稿,每天下午睡醒來後,我會騎著腳踏車穿過涵洞,到高速公路下的農田裡走走看看,剛畢業的心情其實很茫然,尤其是身旁的死黨幾乎是在畢業之後瞬間消失,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守在這大街小巷都曾被我們足跡踩過的地方。

 
你知道的,那種寂寞會殺死人。

常常就這樣杵在田裡望著中山高來來去去的車子發楞,直到暮色籠罩,大大小小的車子全都變成一盞盞圓亮亮的光點繼續來回流弋在高速公路上。

他們都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要在哪裡下交流道。

但我不知道。

直到現在我依然不能夠全然肯定。



 


雨勢出奇地大,豆大雨滴批哩趴啦全打在路面上,聲音大的有點嚇人,像是故意阻止我再繼續沉溺在那早就回不去的從前。

但曾有過的真實記憶,又怎麼能用這種一廂情願的方式遺忘?

雨勢稍微變小,我就迫不及待跨出了腳步。

德洋路30巷,好熟悉的名字。

被覆蓋的鐵道硬是頑強地把柏油路面鼓出兩道平行線痕跡,眼前出現一副熱鬧忙亂的景象,來到了後壁厝的市集,右邊就是後壁厝的市場,路旁也佔滿了賣菜賣水果的小販。

據說過去台糖火車仍在行駛的年代,這裡就是這副景象,有些小販甚至是直接就在鐵道上做起生意,有趣的是,只要火車通行時間一到,小販們就會自動散開到兩旁,擠滿人潮的鐵道也會立刻淨空,等待火車經過。

這條火車經過的大馬路南147線,就是在華醫時再熟悉不過的中正路二段。

鐵道進入德安路31巷,沒多久在路邊可以看見一座有著超大廟埕的「民安宮」,這一帶除了鄰近的德南國小,這裡應該可以作為將要踏上這段路徑的羅浮紮營的地點後備選項之一。

才剛拿起相機拍下廟匾,雨勢瞬間狂瀉而下。

想想幸虧沒有繼續往前走,一眼望去除了這裡,已經沒有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

於是坐在廟前階梯上,等著雨勢變小。

 


離開民安宮後,鐵道再度進入兩旁都是農地的路段,只能在心裡祈禱千萬別在這時候下大雨。

老天的脾氣有時就是這麼不能讓人拜託。

雨勢慢慢變大,當下搜尋到前面果園外停著一輛拉出棚子的小貨車,避雨的小棚子其實是小貨車的帆布後門,站在下面一轉身就會被雨淋到;剛躲沒多久,小貨車的主人就從果園走了出來,被躲在貨車後面的我嚇了一跳。

他特地把棚子拉開些。

事後想想,如果不是那麼巧遇到他,那麼今天鐵定很慘。

當我為了確定這條鐵道是不是通往新化,他告訴我:「這條是通往沙崙,通往新化的路線在另外一邊。」

當下心裡大吃一驚,直呼:「怎麼可能!地圖上根本沒有標示這裡還有另外一條支線!?」

兩條鐵道分岔的地方就在剛才走過的路上。

果園主人很肯定告訴我:「沒錯,這一條到不了新化。」

他很熱心告訴我可以從哪裡重新銜接上,然後看我一身狼狽樣,笑著說怎麼會有人想要來找一條已經荒廢不用的鐵路。

但他倒是接著說:「這款東西(鐵道),本來就應該要好好保留下來,這樣丟著不管其實很可惜,我們這些老的,不都是追在火車後面長大的?」

然後提醒我,後面的路段應該不會太好走,畢竟荒廢太久了。

下雨天到果園來竟然不是為了果樹,而是為了看看固定果樹的鐵條是不是又被小偷給偷走。

「這麼一點點也能賣錢嗎?」

「吼!現在鐵仔價格正好咧。」

我看著他身後的鐵門說:「那你應該要更擔心這個鐵門會不會被搬走。」

「嗯我想碼是。」果園主人摸摸下巴煞有其事地點頭附和。

看我應該是沒帶雨衣,他從堆滿農具的後車斗翻出一件輕便雨衣,笑著要我先將就穿著,還說今天沒把斗笠帶過來,不然再加上斗笠就更好了。

心裡滿懷感激。

穿上雨衣,和果園主人道別。

他說他姓郭。

才走沒多遠,雨下的更大,顧不得這時候褲腳已經溼透,連登山鞋裡都已經滲入雨水,趕忙跑向前面的一座工寮,這時身後傳來喇叭聲。

是郭大哥。

「先進去躲一下也好啦,來,這個給你!有什麼事就打電話。」遞給我一張名片。

郭文男。

小貨車離開,我抓著手裡已經濕掉的名片。

沒有走進工寮,我決定繼續往前走,因為前面不遠就是高鐵。

看今天的進度,應該只能到歸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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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fscout198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